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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紫之键】9
第九章
身体疼痛,碎骨般的苦楚,夹杂着钻心的麻痒,非常难受。我俯地趴倒,两
眼漆黑,搞不清楚身在何处,唯一能确定的,我倒在含水量丰沛的土地上。
对了,我不小心从三楼失足跌落,掉进旁边的荒田里。
真该死!我想起不是什么原因,让我做出如此糊涂的举动。隐约之中,认为
这意外并不单纯,但我此时已无力去思考。
……说也奇怪?怎么都没有人发现我坠楼呢……
鼻腔内是野草混合泥巴的味道,腐烂的异样臭味,填充我的嗅觉,阻碍其他
的气味;嘴里是沙沙黏黏的口感,恶心又难吃,想吐又吐不出来;耳里听着呼呼
的声响,带有寒意的冷风吹抚我浸湿的身躯,不禁受寒发抖。
好不容易,生出一些气力,强撑着双手,想让自己翻身坐起。没料到,比我
想像中还要艰难。满身的烂泥,如蛆附骨般纠缠不清,难以驱除,更不用说限制
我的行动,耗费更多的精力。
我像条毛毛虫般,扭动爬行,费尽一番功夫,才终于触碰到水泥地。攀爬上
道路,有如乞丐般仰天摊倒,有股活着真好的感觉。
天空早已黑暗,两旁道路的路灯亮起橘红色的光线,吸引不少蚊虫趋进。附
近的住家灯火通明,还有食物烹煮后弥漫的香气。
「晚上了啊……」我喃喃自语:「……好饿喔!」
不知过去多久,身体的痛苦逐渐习惯,我站起身,拐着腿一步一步困难地走
回家。
人常言:「家是最温暖的地方。」
这句至理名言虽有它的道理,但偶尔有出现意外。
我按了自家的电铃,感觉很奇怪。明明是自己家,却还要按电铃,但浑身泥
巴的我,不按不行。
叮咚!叮咚!
出门迎接的人是爸爸,我们父子俩相互注视,他满脸铁青,嘴角抽动,额头
微皱,似乎对我的惨样感到错愕。不过经历过人生大风大浪的他,仍处变不惊,
平淡以待。我则耸肩表达无奈,露出「千百个不愿意」的神情。
「我回来了。」我率先开口。
「嗯……」看得出来,父亲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安慰我才好:「还好吗?」
「你觉得呢?」我反问他。
语毕,便听到我妈跑到大门说:「哎呀!是谁啊?」
随即,我妈也瞧见我。
「……易殇!」
甫望见我的模样,差点让她快要晕过去。浑身烂泥,满脸倦容,看得她不知
道是该哭还是该笑,尽管眼眸中充满心疼,却愣在那边一动也不动,想讲的话噎
在嘴里,说不出口。
然后,又有一个我没意料到的人跑出来。
该死!是沐紫。
这小妮子居然到家了。我不敢直视她,因为这家伙肯定对我没去车站接她这
档事怀恨在心,她的表情先是愤怒,小小的拳头握得很紧,对我宣示性的挥舞。
随之她才注意到我的惨痛模样,神色软化,转为担忧,应该是良心发现。瞧了一
会儿后,嘴角轰然失控,捧着肚子,狂笑起来。
可恶的小妮子!
「哇哈哈哈!」沐紫笑到眼泪都喷出来:「易殇,你在搞笑吗?」
我没好气的说:「你觉得我会刻意为了搞笑,把自己弄成这模样吗?」
「我不知道……噗!哈哈……」她笑到脱力,撑在门旁的墙壁上:「……可
是,真的很好笑……哇哈哈!」
眼前的三人就犹如图腾柱,毫无后续动作地凝视着我,一点也没有想要帮忙
的意思。我有点怀疑,他们真的是我的家人与情人吗?
眉角抽动,我忍不住询问说:「我……能进去洗澡吗?」
话说出口,我妈才终于有所动作,赶紧跑进屋内,取出一条毛巾给我,交代
说:「先弄干净才能进屋来喔!」
然后,视死守卫大门,不肯让我进去。
呃……怎么会是这个答案!
浑身烂泥的我,居然没有进屋的权利……会不会太可怜了啊?
「外面有水龙头,你就自行解决吧?」我爸没有帮我说话,反而给出其他建
议:「嗯,快去洗干净吧!」
「我来帮你。」沐紫自告奋勇,但脸上的表情却是幸灾乐祸。
我很清楚,这小妮子难得看到我更多出糗的模样,舍不得欢乐时光就这么结
束。飞快地去打开水龙头,装上水管,接着用水柱对我喷洒。
天啊!有够冷!
一月的夜晚,湿冷的天气,加上水柱冲洗,寒楚彻骨。想闪又不能闪,任凭
水柱喷冲,直到身体的泥巴绝大部份都被洗净后,才获准进屋的权利。
我想,这件事绝对会变为我一生的笑柄,唉!
洗澡、用餐,等到手边的事务告个段落后,疲惫的我回到自己的房间,心理
有股感想:
「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了……」
房间内,浅绿色的粉刷墙面,两门大衣柜、双人床、七个抽屉的铁制书桌、
三隔层的木制书架,以及镜面被贴上世界地图的梳妆台,是与我共同生活快二十
年的空间。霎时间,有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好像很久没回自己房间。
双人床上,沐紫没有注意到我进房,上半身靠在墙上,以慵懒的姿态,专注
地阅读手中的读物,我随意撇过,看起来是本笔记。
没有多想,乃因我房间内,到处充满纪录事物的笔记本,我写的。有心情、
有散文、有小说,还有一些鬼画符等。我很喜欢把脑袋中想到的东西,用文字来
记录书写。
或许,她又翻到某本我写的东西,符合她的胃口,才如此专心观看吧……
坐到书桌前,打开我的电脑,随口地问沐紫说:「宝贝,你在看什么啊?」
「……」她无语。
果然,不出乎我的意料。她没有回答我,仍沉静地观看手中的笔记本,翻看
的速度不快,神情颇为认真。
算了,这小妮子常常这样,我也见怪不怪。
电脑打开,我上网浏览,观看一下最新的时事、漫画,小说等等,把当兵中
的苦闷,用最喜爱的阅读来瓦解与消耗。
直到我把这周的进度补完,却没想到这小家伙居然还没有看完,不免有些恼
怒,皱起眉头,心想到底是什么样的内容,让她能够无视我的存在。
「沐紫!」我又叫了她一声,依旧是没理会我。
一阵恼火涌上心头,我转身飞扑,跳上床去。殊不知,沐紫连正眼也没瞧,
小巧的脚丫子一伸,踢在我的左脸颊上,冷冷地警告我说:
「……别吵!」
力道不轻不重,却有种被羞辱的感觉。眼见突袭失败,不代表我已经放弃。
随即重组攻势,伸手想要把笔记本夺下。可是,我的后续行动也被她给洞悉,另
外一只脚丫子踢开我的手,叹口气安抚我说:
「唉……等等,我快看完了……」
我并没有因为她的安抚而感到消气。牛劲一起,更让我想要强走她手中的笔
记本。看样子,似乎是该下重手的时候了。不料,沐紫居然抢先一步对我说:
「易殇,这篇故事虽然挺狗血的,但结局看完有种淡淡的哀伤……我觉得很
棒。」
蓄力的一拳,仿佛打到棉花上,有股被反震的难受。
沐紫这番话,令我丈二金刚模不着头绪:「啥?你说啥?」
「呐?这篇故事……」沐紫合上笔记本:「……不是你写的吗?不对,里面
的描述,的确是你的文笔。」
「……哪篇故事呀?」我仍搞不清楚她的问题:「我写的故事这么多,哪里
知道你说的是哪篇啊……」
「就是有钱人家的大少爷,爱上自己小表妹的爱情故事……彼此初次相遇的
过程,居然是在女主角面前强奸自己的母亲,还真是让我意外,有承先启后的效
果。
中间的故事属于老套剧情,大少爷救下自己的表妹,两人逐渐熟悉,然后产
生眷恋的情愫,并且与其他女人的相处中,才理解自己所爱何人,最后两人灵肉
结合。
后半段不尽满意,为了爱情放弃亲情,离家背景,要是你没写怀孕以及战争
的因素,我还不知道你会怎么收尾……」
似曾相似的故事情节,让我有种说不出的悸动。我摸着自己胸膛,仿佛感受
到沐紫口中那位有钱少爷的真实情绪……无奈下的抉择,其实非如自己所愿。
沐紫继续说着故事的情节:
「……倒是结局我挺喜欢的。再次踏上家乡,物是人非景依旧,凄凉惆怅,
淡淡哀伤,然后执子之手,与子到老,颤抖中牵起彼此,挺有感觉……」
「能……能给我看吗?」我对沐紫要她手上的笔记本。
听了越多,越想要知道其中详细的内容,就算没有一丝记忆,身体却感受到
无比熟悉。像是讲我亲身经历的故事,但我的人生,却没有这般过往。
我不懂,自己干嘛特别有感触呢?
「拿去。」说完,沐紫便把笔记本抛给我。
黑色封底,银色大字。
《键》
原本困惑的双眼,从望见书本的第一秒,顿时拨云见日,漾出空灵的光采。
……是那本让我穿越时空的神奇日记本!
「等等!」
脑袋发出拒绝的指令,可是伸出的手已经来不及,就犹如慢动作的电影播放
般,日记本以一种诡异的曲线,落进我的手中。好像不是沐紫抛给我,而是日记
本主动跳掉我的右手上似的
记忆已然恢复,巨变顿时产生。黑色的日记本「崩」的一声充气膨胀,变成
一颗巨大的气球,然后抵达极限,「碰」的一声破碎飞散,数不清带有黑墨的泛
黄纸屑,围绕在我与她的身边,像是行星围绕太阳般的运转,把我与沐紫两个人
团团包围起来。
沐紫的眼神充斥着不解与疑惑,凝视着伸出手又拒绝的我。我马上就理解,
她并非与我看到同样的光景,我们宛如处在不同的平行时空里。接着,我发现我
整个人开始透明,散发起红色的光芒,肌肤、肌肉,接着是骨骼,仅剩下遍布在
全身里的血管,随着心跳收缩扩张,忠实地执行自己的任务。
下一秒,满天飞舞的纸屑停止不动,又突然由静转动,全数汇集到我的右手
手掌中,变回原本黑色封底,写着银色大字的泛黄日记本。书页自动摊开,快速
翻动,直到某一页时煞然停住。
墨黑的文字跳出,纠结成一道道黑色的锁链,禁锢我的四肢,传来无访抗拒
的吸力,硬生生地把我整个人给拉进日记本里。
看不见,也听不见,丧失作用的感官,一片虚无的空间。
拉扯的锁链似乎把我带入到某条漆黑的河流当中,逆流而上,诡异至极。我
的思绪能并未中断,领会着水流过身体,理所当然的感觉。但我却能呼吸,而且
又没被弄湿。
黑暗当中出现一点光亮,逐渐地清晰,我知道自己正往亮点迈进,被锁炼给
引领。
随即,我冲破过去……
「你这个逆子!」
中年男人的声音,怒气满盈。恨铁不成钢的情绪,弥漫四地。我的眼泪不自
觉地流出,顺着脸颊留下,是因为这五个我都懂的单字,所组成的这个词句。
有如一根尖税的利箭,狠狠地贯穿我的胸膛。
痛,并非皮肉之痛,而是……痛爱!
声音之后,黑影落下。我昂首一看,一根棒状物朝我面前袭来。我正跪着,
双手贴地,准备接受这一棍的打击。
霎时间,来自我的本能的反抗,突破这具身体的顺从。想都没想,侧身避开
闪过,左手一抬一挡,卸掉这棍的袭击;右拳蓄力,由下而上,双膝挺立弹起,
「咻」的破风一声,用上勾拳重击眼前男人的下巴。
「你……」
中年男人嘴角蠕动,想说的话卡在嘴里说不出口,两眼慢慢上吊,翻白的瞳
孔迷失神采,直挺挺的晕眩倒下。
这拳,比我想像中还要沉重。心如刀割,忤逆的愧疚蔓延全身,两眼的泪水
不受控制地继续流下。
痛,很痛。
「清……琳……」在场的还有一位中年妇人,捂住嘴既惊讶又不敢置信地注
视着我。
我的拳头已经放下,无法对眼前的妇人下手。
「对不起。」
这是一句毫无意义的道歉。
转身闯开大门,头也不回地离开。奔跑在硕大的庭院中,但我却知道该往何
处去,穿过凉亭,跃过小河,入眼帘的是一面红砖的石墙。
本能地一跳一蹬,双手攀住墙头,轻而易举地越过这面墙。飞跃在半空中,
我忍不着回头再望,是我很熟悉的西式洋房,心里头冒出一个声音说:
「再见了,我的家。」